【图说：这个城市有个专门的工业博物馆，看得出工业既是它们的骄傲，也是未来的指引】
因为翼开式售货车，五菱又结结实实地火了一把。
（见壹点号前文）
很多投资者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五菱当成了上汽通用五菱，愣是在近日把两千多亿的大盘股上汽集团拉了近4%，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今天的五菱，早非当年的吴下阿蒙。在以前纤细的躯干上，已生长出了两张面孔——一张给了上汽通用，一张则留给了自己（五菱集团，其在香港的上市公司即为五菱汽车）。
而翼开式售货车正是五菱汽车的产品。如果说它跟上汽通用五菱有什么关联的话，也就是底盘是从对方那里拿来的。
这种“一分为二”，可以看成是五菱这个还显得弱小的民族工业在面对世界汽车产业大潮时所作出的应对举措。通过借力，和自助，来共同做大做强五菱品牌。
只是，“多年一觉柳州梦”，赢得工业“薄幸名”，但摆在五菱面前的，依旧是无时不在的压力——除了竞争加剧之外，此前的成功让人很容易陷入“路径依赖”和“惯性思维”之中，结果正如没有了新鲜感的婚姻。
和它的经历相似的，便是自己脚下所扎根的这片土地——当年的风头似乎还历历在目，流光已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今天的柳州，面对的竞争对手，正层出不穷。
不提沿海诸城，广西内部也是潜流暗涌。以前熟悉的兄弟，现在同样心照不宣地各自发力——桂林有着“国际旅游胜地”的大梦想，首府南宁更是不甘人后，着力打造“省会首位度”。
【图说：今天的中国人，对桂林的熟知度显然大过柳州】
如果说以前的柳州，位于两者之间，可谓左右逢源，但在城市竞争加剧的今天，柳州却有了夹心饼干之虞。
柳州铁路局被南宁收了，柳钢也搬迁到了防城港……随着一大批工业企业外流，昔日的“广西工业的心脏”就此沉沦？！
这对柳州来说，是一道新的必答题，需要用破釜沉舟的决心，迎难而上。好在，五菱离开不了柳州，柳州也不会舍弃五菱。对人生早已捆绑在一起的两者来说，它们的未来也将同命运，共进退。
现在，接上文，我们从1993年开始讲起。
1993年，改革开放进入新的历史时期，柳州的重工业迎来了大的荣誉——柳工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成为大陆首家工程机械类上市公司。
【图说：今天依旧为人所乐道的柳工】
但这份喜悦依旧抵消不了国企改革的阵痛。20世纪90年代，全国上下关于国企改革的关键词是“抓大放小”“优胜劣汰”“改组”“兼并”“破产”“下岗”。国家对上海、天津、武汉、沈阳等16座大城市的国企进行调查，发现亏损面高达 52.2%，问题丛生。十四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众多国企“一脸懵”，谁都不会。
与此同时，长三角、珠三角的民营经济和轻工业却突飞猛进，冲击着旧物种们。
内困外忧之下，柳州也像很多中西部城市一样经济陷入停滞。1995年工业总产值266.5亿元，2000年居然只有 328.3亿元，年均增长4%，还没剔除通胀因素。
就连五菱——中国微车市场的头号选手，市场占有率也说不上多么领先，企业内部治理结构、商业模式比较落后。例如，它当时仍在各地汽贸店采取赊销模式，导致公司应收账款特别多，经营压力很大。
为了改善局面，柳州把很多国有资产无偿划拨了出去。1994年，柳州特种汽车厂作为全资子公司并入一汽；1997 年，柳州汽车厂进行股份制改革，东风持股75%，柳州国资持股25%。这些合资合作项目都算成功，但离“盘活一局棋”还有距离。
这个时候的五菱则更进一步，想要引进国外的资本和智力来帮助自己建立一套现代企业制度，走出困境。它眉目传情的对象是一位大玩家——美国通用汽车。
通用对五菱伸过来的橄榄枝也很有兴趣。当时的通用中国董事长善能（Larry Zahner）见到已是厂领导的沈阳时，只给了半张名片，将另半张撕下后放进自己的口袋，并说：“如果成了，我们再把名片粘起来。”
事情也的确是一波三折。当时有一个问题：政策所限，通用的合资名额只有两个（上汽通用、金杯通用），已然用光。于是通用提出，能不能把上汽也拉进来，将这次新合资作为上汽通用合资的延续。
三方一拍即合，最初计划是由五菱上市发行B股，上汽、通用通过购买B股进入五菱。然而B股市场生变，此计划 不得不搁浅。
眼看走进了死胡同，恰好2000年国企改革已发展到企业重组、引进外资和技术的新阶段，政府主管部门也希望中国汽车工业进行整合。这次，谈判的方式变了，不再是企业层面谈，而是广西与上海两地政府之间的谈判。广西、柳州两级地方政府展现出了极为宽广的襟怀，将75.9%的国有法人股无偿划转给上汽集团，改组成立上汽五菱，而后通用注入资金，成立上汽通用五菱（英文缩写SGMW），上汽持股50.1%，通用34%，五菱15.9%。（《什么样的城市有底气说：不怕房价跌》，巴九灵，吴晓波频道）
【图说：1999年6月，广西代表应通用邀请到上海参观车展后在酒店合影留念。前排中为善能，后排右二为沈阳】
自此，一个五菱裂变为“两个五菱”——在和上汽、通用合作旗下全部整车业务（即上汽通用五菱）之外，余下的零部件、发动机和专用车业务则与香港俊山集团于2007年合资成立五菱汽车（五菱集团）。
有人问：这不是吃亏了吗？柳州跳出五菱这个局部、眼前的视角，着眼于五菱事业的整体和长远发展，当地政府的态度是：不求所有，但求所在。
今天的柳州，正在实施“实业兴市，开放强柳”战略。但很多人不理解这个口号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开放”这个词大家都喜欢说，但事到临头，“独立”“自主”“全资”“控股”这些执念还是很难绕过去。然而柳州做到了。
如今回看，这是柳州工业转型必须付出的巨大成本，但此决定极有远略。
上汽带来了政商资源和行业指导，通用带来了技术及管理经验，加上五菱自身的产品实力，公司汽车销量从2002年的15万辆增长至2017年的215万辆，国民车型一款接着一款。
这不是上汽通用五菱一家的成功，他们的产量摆在那里，就能吸引宝钢、联合汽车电子、德国大陆等一批国内外配套企业到柳州投资建厂，形成产业集群。
目前，上汽通用五菱在柳州有几百家供应商，本地化制造率超过55%。五菱在合资之时虽然让渡了股权，但品牌、研发团队都在本地，产品迭代能力强、反应快，不用绕一圈国外。
这也让五菱推出的微型商用车——五菱之光，很快在与“竞品”长安之星的竞争中大获全胜。此外，它又在传统商用车的基础上生产出“紧凑型”、有着独有的后门大面积开启设计的五菱宏光。
这种客货兼顾，布满乡村城市的经济型“神车”，在许多国人心里成为中国工业和文化的代表。网友们甚至将五菱宏光称为“中国神车”，在《创世战车》（Crossout）这款可以自己设计车辆的“机械化”对战游戏中，成千上万的玩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五菱宏光，以标示自己的中国人身份。
如此一来，通用更看重与五菱的合作“钱景”，多次公开表示“希望增持SGMW 股份”。在各种博弈之后，五菱又向通用“奉上”了10% 的股份。看上去吃了大亏，但这股票没白搭，五菱从通用汽车那里获得了通用A0级微型轿车平台乐驰和A级汽车平台别克凯越。也正是在A级车别克凯越这一平台上，五菱做出了MPV宝骏730和SUV宝骏560 两款“神车”。这也让在2010年推出的乘用车合资品牌宝骏“车如其名”。
在宝骏推出之前的一年，五菱的年销量就超过106万辆， 蝉联乘用车企业销售冠军。公开数据显示，2009 年SGMW 的盈利能力甚至超过了老牌车企上汽大众。
而五菱集团的营收，也从2002年合资之初的20亿元发展到了2009 年突破100亿元。（《广西汽车集团：砥砺奋进一甲子，春华秋实六十年》，姚会法，《中国汽车报》，2018年10月30 日）
如果说在20世纪80年代，汽车产业还只是柳州大工业中的一个亮点，那么到今天，它已成为柳州的支柱产业。
从广西到柳州，借势发展汽车产业的决心已经迫不及待。
2009年年底，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下发了《关于做大做强做优我区工业的决定》，将汽车产业列入14个千亿元重点产业进行打造，在产业用地、政策和资金扶持上给予了倾斜支持。
到2011年2月16日，自治区把“十二五”计划的首个超大项目确定为广西柳州汽车城，并把汽车城建设定位为建成国内一流、世界先进的现代化汽车生产基地。
作为第一大支柱的汽车产业自然是“一把手工程”，柳州成立了党政主要领导为组长的汽车产业发展领导小组，统筹协调产业发展中的重大问题。设立汽车城、阳和工业新区、河西工业区、新兴工业园等以汽车产业为主导产业的园区，拓展产业发展空间。
而到了2015年，为了继续推动广西汽车产业做大做强，将五菱的发展放在整个广西的大语境之中，自治区国资委以五菱集团净资产出资，通过增资扩股，引进柳州市产业投资有限公司、桂林市国有资产投资经营有限公司、玉柴集团企业等作为参股股东，以五菱集团为主体，组建大型混合所有制企业广西汽车集团。
【图说：广西汽车集团“揭幕”】
改组后，广西汽车集团成为集合了政府、国有、民营三方资本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并拥有香港上市公司融资平台（五菱汽车）——最近爆火的五菱翼开式售货车，正属于这个上市公司的产品。
如此意志，加上上汽通用五菱、东风柳汽、一汽柳特、重汽柳州运力四大整车厂的带动，柳州汽车工业的发展在2010 年迈上历史新台阶，全年全部汽车产量（含改装汽车）达143.7万辆，全部汽车工业总产值突破1000亿元，达1027 亿元，成为柳州第一个、广西第二个产值超千亿元的产业。
与此相辉映的，则是钢、钢材产量双双突破1000万吨，分别达1003.7万吨和1046.6万吨，柳钢跨入千万吨钢材产能企业。
这也让柳州的工业总产值在2009年突破2000亿元的基础上，依旧增长31.5%，达2652.6亿元。
说起来，柳州并非以钢铁水泥为底色，这座喀斯特地貌上的山水之城，主色调是绿色的，到了春天是粉色的，常年位列“中国十佳宜居城市”之一，让来过的人心生感叹：这是一座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实业突围的城市。
柳州享受着工业大发展的美好时光，只是大时代给予这座山水工业之城的A面。在遭遇汽车寒冬之前，柳州早已感受到“事情正在起变化”的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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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联阅读/《大国出行：汽车里的城市战争》
陆敏主编；吴晓波 创作指导；王千马 何丹 执笔；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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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 王千马（中国企业研究者，中国商业地理写作第一人。出版有《重新发现上海1840-1949》、《海派再起》（海派系列）；《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宁波帮：天下第一商帮如何搅动近代中国》（商帮系列）；《新制造时代：李书福与吉利、沃尔沃的超级制造》、《玩美：红星美凯龙30年独家商业智慧》（企业官方传记系列）；《紫菜爸爸》（人物传记系列）；以及《大国出行：汽车里的城市战争》（城市发现系列）等十数部作品，并主编有《无法独活：致喂大的年轻人》、《不焦虑的青春》。
2017年，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根据《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拍摄制作了五集纪录片。2019年，“吾球商业地理”参与吴晓波频道的12集纪录片《地标70年》的拍摄合作，通过12个中国地标见证新中国70年的风雨历程！此外，“吾球商业地理”在2018年以及2019年两度荣获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年度十大壹点号”称号）
图片|除署名外，均来自网络
制作 | 粉红女佩奇
